幻梦
时间前进，然后倒回。
光阴流逝，接着一切又归于原点。
被困于无尽循环的时间是什么滋味？无数次的失忆，无数次的时间回溯，只为挽回那个不可饶恕的错误。
我是艾达·梅斯默，是个心理医生……好吧，实习生，薇拉·奈尔是我第一位独立看护的病人，她有着严重的间歇性失忆，并且常常沉浸于一种叫做“摩涅莫绪涅”的幻想中——得了这种病症的人，常常会产生时间在逆行的幻觉。
薇拉·奈尔如此描述：“我曾有一个妹妹，她叫做克洛伊·奈尔。她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事故去世了，我很想念她，还想再见见她。”
我渐渐了解，薇拉在生病前非常外向开朗，是个热衷于社交的女孩，总是能带给别人快乐，所以每个人都爱她。她的双胞胎妹妹克洛伊则是个内向的姑娘，只喜欢一个人躲着摆弄她的瓶瓶罐罐。
薇拉和克洛伊的梦想同样都是成为世界闻名的香水师，薇拉首先研制出了一款非常优秀的香水，很快在城市流行起来，就在她想借这个风潮把香水推向全国的时候，在一次事故中，她的同胞妹妹克洛伊却不幸去世。她从此深受打击，性情大变，发誓要研究出改变过去的“忘忧之香”，她情绪上的不稳定也是在那时候就初显端倪。
那天是个糟糕的下午，我又被院长训话了。
“梅斯默，我强调过很多次了，薇拉·奈尔的病房里不能有任何玻璃制品，抛光太过的金属也不行！”
“抱歉……我以为那仅仅是怕她有自残行为，如果不给她就没关系。”
“可她已经看到了——天啊，她又看到了。”
薇拉·奈尔的病情又加重了。
我对此深怀愧疚，一下班就跑到病房外，偷偷透过门上通风的木条小窗看她。
她在吃香水。她总是能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很多香水原料。我看到她用画着玫瑰花的精致骨瓷杯调香，然后把它们吃进去，接着扯住自己的头发，发出痛苦的嘶吼。
我见过她入院的照片，一头精致的短发齐齐地垂在耳边，多出的部分则用花朵和蝴蝶盘成发髻，但现在她的头发已经留得很长了，那些白金色的发丝缺乏保养变得不复美丽，只能散乱地落在腰际。
第二天，她的“摩涅莫绪涅”病更严重了，她似乎已经回退到少女时代。带着天真的、又显出一些阴郁的表情，睁着美丽的眼睛看着护工：“玫瑰两份，檀香五份，天竺葵、花梨木各一份，加在一起是姐姐的味道。”
原谅我是个一心扑在实验室和工作的女孩，连自己的外表都经常疏于打理，我实在对香水没有研究。不过我至少也能闻出这位护工小姐没有喷任何香水，毕竟是工作场合，没有人想用气味刺激到病人。
“姐姐是谁？”我问她。
她露出了一个我迄今为止在她脸上所见过的最甜美的笑容。
“薇拉·奈尔。”她说。
“那你又是谁？”
“我是薇拉的妹妹，当然是克洛伊·奈尔，你是弱智吗？”她恶劣翻了个白眼，看来“克洛伊”是个非常不好相处的人。
接着，她好像又陷到那个“摩涅莫绪涅”的幻梦中去了，不断发出扭曲、压抑而疯狂的笑声。我感到毛骨悚然，不得不退出了她的病房。
“真的有克洛伊这个人吗？她真的不是双重人格？”我问院长。
“当然有，我还见过克洛伊本人，她是个非常阴郁、具有攻击性的女孩，和姐姐一点也不一样，虽然她们其实仅从外表看来根本无法分辨。唉，可怜……她们家已经失去了妹妹，我想至少能把姐姐治好，可这么久了，却还是毫无起色。”
在所有治疗都无效之后，我有一次对薇拉·奈尔施行了催眠治疗，试图矫正她混乱的时间。
“你今年多大年龄？”我小心翼翼地询问。
“17岁。”
“……现在呢？”
“27岁。”她露出一个标准化的微笑。
“你的名字？”
“薇拉·奈尔。”
我松了口气，但是还是需要例行公事多问几个问题，做好诊疗记录。
“你研发的香水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忘忧之香。”
“你为什么要研发这款香水？”
“我想回去过去……”
“回去过去做什么？”
她美丽而精致的脸庞有一瞬间扭曲了，我开始后悔问了这个问题。
“阻止‘我’杀死薇拉。”
我冒着冷汗，但还是继续问了下去：“薇拉死了？”
“是啊，但也没有，因为，我不就在这儿吗？我会接手她的一切，扮演好薇拉的角色。”
我将诊疗日记藏了起来，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些东西拿给别人看。
薇拉……或者说克洛伊，现在仍然陷在“摩涅莫绪涅”的病症中，这种病症虽然以时间和记忆女神命名，但它始终只是一种精神上的病症，只能倒回病人自己记忆中的时间，而无法真正倒回世界的时间，病人只能在噩梦般的无数次时间轮回中，一次又一次回忆起痛苦和那些生离死别的场景。
她还在调香，我有时候仍能听见她的尖叫：
“为神明献上忘记一切忧愁香气的人，将得偿所愿——薇拉，我成功了！薇拉！薇拉？你去哪儿了？”
我最后一次看到克洛伊的时候，她正孤独地凝视着地板上的一片水泊自言自语，仿佛在和倒影中的“另一个自己”对话。窗外的阳光透过木条，仿佛为她披上一件透明的华美霓裳。
“克洛伊，这是我为你调制的香水，它没有你的香水那么神奇的功效，但是它能吃掉你的噩梦，希望它能让你更快乐一些。刀？你……呃……好痛……”
“这是什么？日记本……薇拉，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？告诉我这世界上我唯一信任的人没有背叛我，你没有抢走我的香水，告诉我你只是想帮我实现我们的梦想。”
“克洛伊……别哭，这么大了还哭鼻子……不是你的错，我爱你……”
“薇拉……姐姐，别丢下我，我也是，那么的爱着你啊。”
小声的啜泣最终变为了痛苦的号哭。
玫瑰两份，檀香五份，天竺葵、花梨木各一份，在杯子里混合，然后吞下去。是她离薇拉最近的时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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